肖建成

　　提起浏阳“旱茶”，这是小时候不要花钱买和最爱吃的零食了。逢年过节，乡邻们家家户户除了预办鱼肉鸡鸭之类的菜食外，就是要在锅里用河沙炒一些冻米、黄豆、南瓜籽、红薯片和打做一些冻米糖、芋兰片等拼盘的“旱茶”，除了供家人食用外，主要还是用来款待客人的。逢年过节待客，当然要格外隆重一些，来客进门就要奉上一杯开水泡制的芝麻豆子茶或蜂蜜姜末茶，至于待客用的干货茶点，就称之为“旱茶”了。“旱茶”之名的这个“旱”字，就是“干”的意思。除了“炒旱茶”之外，还有平素适时晒制的“盐旱茶”或用覆水坛子制作的“腌旱茶”了——有笋干片、刀豆片、萝卜皮、芥菜心、香椿叶等等。因为这些东西要当时令制作且作工要费烦一些，故常常不可多得，若非高朋尊长或至爱亲邻殆难有此“口福”。只有少数的大户人家才会做出一些麻圆、麻花、油果等“油榨旱茶”或者橙皮条、金橘子的“蜜饯旱茶”，或者到市镇上的南货店花钱买一些糖果糕点之类的东西用来待客，一般乡野村民是不可能有此“奢侈”作派的。

　　我家是个有十几口人的大家庭，分两大“月桌”热热闹闹吃过年夜饭后，便是全家人围炉向火“守岁”。这时，大人们便会把火撩烧得更旺，喜庆新的一年生活过得红红火火。妈妈也会把早就装好了的满满一木“条盘”的“炒旱茶”端出来放在临时加搁了长木板的火炉架上供家人随意拈吃。一家人挤坐在其乐融融的火炉屋里，就是外面刮北风下大雪也会浑然不觉。这时候，大人们海阔天空说说笑笑，伢妹子也是纵情欢欢闹闹。大人们对孩子也会显得特别宽容，就是伢妹子逞能胡乱插嘴或做错了事也不会挨骂。伢妹子遇上好吃的冻米糖和芋兰片，不仅口里吃得不住停，还会一个劲儿地往口袋里“注”。要是妈妈觑得，她也不会斥责，只是扯扯衣袖地说：“大家吃了喷喷香，一个人吃了烂肚肠呀!”伢妹子听了自会羞涩地红脸住手的。新正以后，我家孩子们也会跟随父母兄长分头去团近走亲串友挨家挨户拜年，平素因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拌过嘴翻过脸有点“过节”的邻里，也在“进门抱拳喊‘拜年’，吃盘旱茶嘴也甜”的和乐氛围中“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妈妈向来同情穷苦人，过年时节，如若有讨米的来了，不但要装一大碗米饭夹些鱼肉送给叫化子吃，而且还要用土纸包上一包“炒旱茶”塞到他的讨米袋里，说是要让可怜的人也能尝点过年的“年味”。

　　离我家不远的小溪桥畔有一栋单家独户的土筑墙屋，住着李老汉夫妇及其“打光棍”的独生子一家人。他家的屋门一天到晚有人没人都是敞开的，屋里靠墙处放着一张茶桌，桌上放着一个大茶缸和几个粗茶碗，过往行人口渴了就自己进门去舀碗茶喝。他的屋后是一个有十多亩山土的大山坡，住在远近的户主都会经常扛着农具或挑着肥粪进坡里去垦土翻地和种植作物。这些熟人常客的农友在经过李老汉的屋门前时，常常会撂下担子农具歇脚，走进屋里打讲落坐。这时，好客的李大妈便会端上来一“条盘”的“旱茶”款待大家，李老汉也会端着一把水烟筒凑上来作陪。大伙儿吃着香喷喷的冻米、黄豆、南瓜籽、番薯片……一忽儿话着家常，一忽儿谈着农事。水烟筒也是这个人手里端着“咕咕咕”地“嗍”几口，又转到那个人手里端着“咕咕咕”地“嗍”几口，待到彼此转着吸完了一轮时，烟抽过瘾了，“旱茶”吃完了，气也歇匀了，大伙便拔脚拾起农具挑起担子口里打着“呼哨”一鼓作气地蹭上山坡去。此情此景，时至今日，仍会勾起我对唐代诗人孟浩然《过故人庄》诗中“开窗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诗句中所描述之田园生活的韵味和所蕴涵之浓郁乡情的联想与共鸣。

　　1949年秋日的一天，追击国民党白崇禧残兵败将的一支解放军队伍从大瑶金刚镇上的马路直插山路途经我家门前往礼陵方向进发，一路上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军歌，沿途既不抓夫，也不扰民。老百性都敞开大门，摆出茶水，有的人家还端出现做的艾叶粑粑、花麦粑粑等往战士手里使劲地“塞”着，大有“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感人景况。但战士们除了用军用水壶灌些茶水喝外，其它食品概不收受。我们家里人除了摆出一大缸茶水外，还搬出一些条凳和坐椅放在门前的晒谷地坪里，但战士们都是盘腿坐地，没有人坐凳靠椅的。这时，曾在兵荒马乱的岁月中亲历和见证过日本鬼子兵的奸淫掳抢、国民党挺进队的打家劫舍、白崇禧残兵败将的抓夫抢粮等“兵灾”浩劫因而平素谈“兵”色变的80多岁的婆婆，也闻讯从后屋里拄着拐杖蹒跚地来到熙熙攘攘的晒谷地坪，把一个纸包塞到身旁的一个战士手里，战士惊疑地打开，原来是一包“腌旱茶”。那战士怎么都不肯收受，只好把他们的连长请来。连长碍于老婆婆的实情大意，只好勉强收下，说是要留给全连战士们分享。连长紧紧地拉着老婆婆的手不放，千恩万谢之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乡民们头一次见到的崭新人民币塞到婆婆手里才转身离去。

　　今年清明节，我和四哥及侄儿侄女等十多人驱车百余里回到浏阳肖家冲老家扫墓。下车后，我们一行人稍事休息便携带着家乡亲人预办好的编爆香烛钱纸和鱼肉供品等来到一个安厝着祖父母和父母亲及四个哥嫂灵寝的家族公墓进行祭奠。在摆出的祭品中，除了有鱼肉之外，侄嫂还特意做了一碗撒着白糖的艾叶粑粑作供饭，她说这东西都是先辈老人们生前喜欢吃的。扫墓完了下山刚在二哥儿子家里落坐，侄媳妇便端出一搪瓷圆盘还冒着热气的艾叶粑粑招呼着大家吃。这艾叶粑粑我小时候在家里大人也做了吃过，但把它作为“旱茶”端出来待客，却是近年来的新鲜事。临行时，侄孙女玉林又塞给我一包“酸枣糕”，说这是她和家娘亲手制作的，不含防腐剂，可以放心食用。这东西也是我小时候便喜欢吃的，记得家里的大人把酸枣子从树上打下来，煮熟后去核和上一些熟糯米粉与干辣椒粉等佐料，切成约两寸长两分宽的长条片，撒上一些甘草粉便可食用。吃起来酸中有甜，香脆可口，又有“嚼头”。近年来我在超市买过多种名号和牌子的“酸枣糕”，但无论如何也吃不出乡里“原生态”的那种滋味。回长沙一个月后，玉林又从快递给我邮来了两包用小米辣椒水和白沙糖腌制的“鱼腥草旱茶”。鱼腥草长着“心”形的叶子，嫩长的的根茎，我小时候遇腹痛时曾扯着当草药吃过，和着唾液嚼烂生吃后，好久都觉得口里有一股难闻的鱼腥味。可现在侄孙女作的“鱼腥草旱茶”却是香甜可口，别有一番风味。于是，为了表达我对侄孙女巧手制作这一休闲食品的点赞，也为了感谢她款款深情的一片孝心，我就为她的“杰作”起了一个悦耳中听的名字，叫它“鱼心草旱茶”。在我的印象中，“浏阳旱茶”从过去的“炒旱茶”、“盐旱茶”、“腌旱茶”，到现在的“蒸旱茶”、“草药旱茶”、“野菜旱茶”、“蜂蜜旱茶”等等，品种已日趋多样，做法也花样翻新，在与时俱进中既保持了乡村文化的独特魅力，也注入了营养保健、返朴归真、时尚流行等诸多新元素。

　　浏阳是全国名列第19位的“百强县”，也是“全国优秀旅游城市”。作为自幼在湘赣边界的贫困山村长大并走出了大山的一介浏阳籍鄙民，对故乡近年来在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各项事业中所取得的辉煌成就自是感到由衷的高兴，故乡在实施全域旅游发展，推进美丽乡村建设的大规划大手笔，尤为吸引了我关注的目光。最近，我从《浏阳网》上看到了浏阳市旅游局领导就发展浏阳旅游业大计以及关于旅游升级、做大做强产业等方面的问题与网友对话中提出要实施“深入挖掘文化资源、提炼特色、打造精品、做响品牌”等一系列有力举措的消息。我想，“浏阳旱茶”正是值得挖掘的文化资源，它既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也有深厚的人文底蕴。过去已具有一定影响力的浏阳传统休闲食品如金桔、茴饼等，如果将它们与形式多样、品种繁多、既具历史传统、也显时尚新潮的民间“旱茶”加以整合，使之实现规模化和产业化，并在包装设计、食品保鲜、宣传营销与产品的系列化、多样化、精细化等方面做足文章，以具有诗情雅意的“浏阳旱茶”作为旅游产品的拳头品牌强势推出，使之走向广阔的市场，那么，“浏阳旱茶”就可能打造成一个响亮的品牌，并有望成为浏阳继花炮、蒸菜等后的又一张闪光的明片。